十年之后再次回看杜琪峰执导的黑帮电影《》，无论是其作为类型片的突破，还是它立足本港进行的文化，都值得我们细细玩味。

　　《》海报中写着“三百年前，他们被称为义士”，而时代的转变终于逼着每一个人都成为见利忘义的猛兽

　　拍选举，杜琪峰并不是首创。九七回归前，《古惑仔》系列的第四集《97古惑仔之战无不胜》上映，里面也出现了选领导人的题材。该片中，已渗透进社会方方面面，领域也未能例外。两位候选人为竞选分区“话事人”，甚至举行选举辩论大会，由看似的定输赢。结果呢？大会闹得四分五裂，还是得最高话事人出面做主，一人钦定。

　　可这不过是《古惑仔》的一条侧线而已，到《》，象征交割的龙头棍干脆为电影中的动作麦格芬，几乎无所现形但又无处不在，绷紧着所有人的神经。《》与此前的“九龙黑色电影”一样，它里面的人物，都生活在一个充满结盟关系和巧合的网络中这个网络现在称为黑帮。然而，这种结盟关系，会变换，会交错，也会出错。“错”就带来了悬念与精彩。

　　此前杜琪峰或者说银河映像的这类典型风格佳作中，“错”大多是由不可说的宿命机器牵引而发的，好比《非常突然》结局无常的覆没。但《》的“错”，不是因宿命引起的，而是尊重的过时与谋权者的揪斗。换言之是个人而非命运，才是这场赌局中最大的违规者。

　　的是，《》中的，恰恰是由对的遵从来推动的。找出龙头棍的最初目的，就是要让各个重归和平稳定的状态，避免为选新“话事人”而滥开杀戒。聚在“和联胜”旗帜下的这群人，为服从这一，不归。这种立法的，把和联胜变成社会的一个缩影，进而成为一个小小的朝廷，“突出明明身居中国版图之中，却又具有自治性质的特殊地位。”的内在机制，在片中首次得以深入呈现。

　　《枪火》中，杀手们谨严遵从着黑帮规矩，引发黑帮约法和兄弟情义间的冲突：“一天是的人，一辈子都会是。”《》的海报上，歃血结盟的黑帮头顶，书写着“三百年前，他们被称为义士”的大字。但如今的帮会早已把洪门创始人的做事原则抛诸脑后。他们忘记了手足之情。

　　对《》系列来说，大D与阿乐的“话事人”之争也不过是在新时代面临诸多问题中的内部问题

　　“爱兄弟还是爱黄金？”两部电影中，除张家辉饰演的飞机身上还存有快意恩仇的侠义之气外，我们竟再找不出一个传统黑帮片里的义士。尤其第二部里郑浩南演绎的杀手，临死前仍反复念叨着“加钱”。这种入骨的在林雪那里完全成为笑谈，他因不愿交出龙头棍被痛殴，口中不停着约法：“私劫兄弟财务，暗帮外人抢夺兄弟财物者，五雷诛灭”杜琪峰一针见血地挑明：他根本是神经病，现在没有人讲这些。

　　传统的义利分歧完全可以用类型消化，杜琪峰的聪明，便是藏暧味于暧昧。过去那么爱用枪的他，在《》里，让枪几乎变成了一种禁忌，他说：“因为我这次想要展现的，是关于中国帮会历史的一个佛家的观念。”他加强了的象征性和赤裸感在中国传统中，刀是个仪式的象征从而把权钱争斗从为剧情服务的层级，提升到呈现结构与人性悲剧的本质。

　　如果说《》里至少建立起了对阿乐（任达华饰）一方的同情，直至大白突至的三分钟；续集干脆对任何人都毫无之情。杜琪峰曾言：“我觉得电影要创造一个时代的转变，必定带出一种气氛在内。”一暗到底之下，气氛与历史支撑愈发凸显，不仅具备寓言性质，更常常直接针对大时代做出。那句著名的“也有爱国的”表明了传统兵贼游戏的新玩法。这句话，英国人不会讲；中国人讲，是从感情出发。他们处理的是家事，用的是家法。他们是最大最大的一个力量。

　　第一部里，从选举开始，隐约带出港人对普选的态度，是用历史和背景的形式、回看过去的方法去想。其时，黑帮尚有和警方谈判的资本。第二部中，面对尤勇代表的内地，他们只能选择以和为贵。什么叫以和为贵？“从前的以和为贵，是指黑帮与黑帮之间；现在的以和为贵，是指我们，和你们之间。”何去何从？将来他们会怎么样？答案，。爱国者，生；不爱国者，死。

　　“拍《》，一定要能代表。”杜琪峰拍摄此片的主要动机，就是为了展现有别于《教父》或《好家伙》的“十分地方性的帮派文化”。他了一般港片中对的神奇话和浪漫化，将其拉近日常。《》里阿乐有一场戏，安排在菜市场。买菜的他，提着塑料袋，身着最寻常的休闲装，和颜悦色的让摊贩老板留两斤猪骨给他，说因为儿子喜欢吃。他们和普通人看上去并无差别，一样要回家吃饭，一样得面对家庭感情危机，一样要对子女教育问题操心，一样要学习的厚黑哲学才能要上位。同时，它具有和黑色电影共同的风格元素：美学和情感上的张力。

　　同《PTU》相似，电影通篇以暗色为主，无论黑帮还是警方，人物统统背光处理，仿佛只能活在黑夜里。两部电影都选择通过“话事”开场，只言片语中，暗流汹涌。即便打斗场景也多采用中景取镜，人物的面部大都隐在中，没有频繁快速的镜头剪辑。它的静态，常常是通过反差而非杜琪峰此前标志性的站位构图实现的。回想起来，最令人生寒的场景，不是古天乐肢解及搅人肉喂狗，而是权欲熏心的任达华两次突然发力：一次是在湖边冷硬地一下下用石头砸人，一次是把王天林推下楼梯。看似平和气氛下急刹车般的转向，是下无从预料又避无可避的数刀斜刺，把人性极端的恶渲染到极致。

　　《》系列中的Jimmy仔（古天乐饰）与《极恶非道》里的石原（加濑亮饰）一样，年轻、聪明、、有手腕

　　挟带着文化与人性深度描摹的《》系列问世后，把《无间道》系列里隐约的现实力度推向另一高峰。因此，有不少人把它视为版的《教父》。不过，野心勃勃的杜琪峰对此并不买账，他强调，一定要脱离别人说他学科波拉或马丁-斯科塞斯的想法，他想这部成为人的《》。除此之外，也有尔冬升的《新宿事件》、三池崇史的“三部曲”、北野武的《极恶非道》系列等刻画黑帮做派的电影，但若要问它们彼此之间是否有勾联借鉴，或许，可以用杜琪峰的回答作结：“如果有相同之处，那就代表原来全世界都有些东西相似。”

　　《》里，“荃湾大佬”大D（梁家辉饰）曾如此叔辈们不碰“白粉”：“改行卖洗衣粉、苏打粉、爽身粉多好”。今天看来，这一讥语竟成现实：港剧《拆局专家》里，古惑仔们卖起了奶粉。杜琪峰曾说，电影最强大的力量，就是把当代社会风貌与文化保留下来。你在哪一个时代，你就有保存哪个时段面貌的责任。谈及的时代变迁，他认为，最重要的历史变化就是黑帮力量的。“九七回归前，黑帮一直像是病瘤，英国人一百多年，都没有办法去搞定，但回归才十年多，好像已经把它给控制住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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